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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的時候,隔壁體育班的男生轟轟烈烈的帶著披薩,在光頭老師的勇氣加持下,伸出左手並90度鞠躬,「請和我交往吧!」這句話是衝著我......前面的那位女生去的。

她嬌羞的握住男生的手,淡淡地回了句,「好啊。」一群小六的屁孩們應景的爆出歡呼聲,僅僅為了他們早熟卻過於令人羨慕的愛情。

後來女生在一次聊天中坦承她一開始根本不喜歡那男的,只是抱持著交往後再慢慢喜歡就好的心態就答應了。而她的愛情觀就像當年好奇而偷嘗禁果的夏娃,在日後也得到了痛楚,和多任男朋友分分合合不知道幾次,當然,那時一同將披薩分食掉的孩子們完全沒有預料到這件事。

才小學六年級的孩子,沒有耐心慢慢醞釀愛情的種子,在含苞待放時便魯莽的拆開它,我那時挺鄙視她那種想法,因為我的人生目標是故作不小心地掉隻高跟鞋,然後等自備GPS全球定位系統的高富帥白馬王子找到我,但我也早就預料到會有壞心的黑巫婆忌妒我,想故意拿毒梨子給我吃,可我還是會渾然不覺的裝天然呆吃掉它,這樣才能換來王子深情的一吻。不要問我童年是看什麼書長大的,我不喜歡百科全書那種揹著會妨礙身高的重石頭,我喜歡看格林童話,而且要混著看才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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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顯然低估世界變化萬千的可能性,高一日本學校來訪後,我開始在網路上尋找語言交換的對象。(深深佩服那時候50音學的哩哩拉拉的我,竟然有這種勇氣。)而這只是一個開關,輕輕一點便開啟我靈魂中沉睡的日本魂,而且一發不可收拾。那時候我才真正了解三毛所說她與沙漠那種相識的感覺,不然第一次讀她的文章,我只覺得這人非常神奇,因為誰會在讀到有關沙哈拉的文章時突然感應到「前世的鄉愁」,然後就跑到沙漠去過原始生活。

我第一次挖掘出除了打小說以外的其他興趣,不管被潑冷水幾次都不會打退堂鼓,一心一意想要完成的事。我在台灣生活了16年,卻從那一刻起認真覺得自己深錯了國家,然後眨眼便背棄養育我長大的國家,把寫得好好的國字丟著不用曬太陽,抱著一本50音從頭學起。我完全體現出台灣人不團結不愛國的精神,迫不急待想去探索那個海島,把熱情的台灣人丟在身後,寧願用笑臉去貼那些日本冷屁股,我知道大部分的日本人都對台灣不感興趣,但是我就是忍不住想更了解他們。

台北也有的「松山」,換成長在愛媛縣的「松山( まつやま) 」,便覺得整個高級了起來;不管我把高中的裙子捲的多短,似乎總比不上日本的學生裙好看;日本男生只要穿上制服我就覺得儘管長得不好看似乎也沒有那麼重要了,但隔壁班的帥哥同學套上制服我便覺得他們將自己泡在一堆泡菜裡變成一顆顆馬鈴薯,暗自嘆息那些衣服掩沒了他們精緻的臉蛋。

那一陣子的我著了魔似得一心只想知道日本的一切事物,好不容易收到日本妹子的回訊,當天晚上我便透過她郵件的名字挖出她的推特,進而查到她居住的都市以及學校,又從她追蹤的人中知道她的朋友群,後來又找到IG,不過因為那裡什麼都沒有所以我就放棄探索了。

如果我是男的,恐怕直接嚇死她,因為我賭出一切的直接密她的推特,對方戰戰兢兢地問了一句 なしさんですか?(請問是梨子嗎?) 」我像一隻餓了十天的小恐龍,哇的一聲從椅子上跳起來,看到獵物似的毫不思考便直接回答,卻搞烏龍的會錯對方的意思,快樂的回她  十六歳ですよ!(我今年16歲!) 」我猜遠在日本的她肯定笑了聲,但隨後便心地善良的給我找了台階下。

經過那一晚,第一個名為由里的日本朋友誕生了。沒錯,這可不是我跟米娜朵認識的過程,因為我和那隻小天使的故事遠比這更搞笑與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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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訕由里成功的例子大大鼓舞了我,於是我開始想試著傳訊息給異性。滑了一個下午的網頁,我找到一個半年前的PO文,是一個住在靜岡叫做米娜朵的男生,興趣是跳舞、做菜、旅遊。我心想,旅遊!全天下沒有人能抗拒的興趣!我也喜歡旅遊!並自我安慰的直接忽視前面那兩項我練習大半輩子都無法達成的技能。

但接下來的過程更是困難,我用傍晚的時間籌備送出訊息的勇氣,食指離箭頭向右的傳送鍵圖案僅有一公分,我卻遲遲無法按下。「別害怕!不回就算了!不可怕、不可怕......」送出訊息後,手機像裝了未爆彈一樣被我推得老遠,我一邊拿出擱置已久的功課,開始寫惱人的國文,一邊進行無謂的自我說服,揣測依照日本人的國民性大概要明天才能得到回覆吧......呃、如果他要回覆的話。

三分鐘後,手機的震動聲擾亂我的思緒,他從距離台北1945公里遠的靜岡回覆我了。顫抖著握著手機,我努力想找出更多關於他的事情,但他把郵件名稱聰明地用了無意義的英文,斷絕我調查他身家的所有後路。我對他的初印象稀少的可憐,就是一個閒到可以秒回訊息,手機品牌是IPhone的有錢少年。

交換line後,他丟了一張自己的照片,嚇得我心臟當場漏跳一拍。別想歪了,不是噁心的裸照,而是他用snow的自拍照,他完全就是我的菜,有著吹雪那型的可愛長相,又帶點宋仲基的帥氣。我像個花癡一樣一個人尖叫了很久,腦中全是「相見恨晚」、「怎麼隨便密一個顏值都這麼高,這機率也太......噢、好帥/////////」的垃圾思想。

我理解了什麼叫做一見鍾情,與不管個性好不好臉才是重點的愛情觀。雖然嚴格來講我們並沒有見過面,但那時候天真的我天天都在想如果我去了日本的爺爺家,或許要見面也不是那麼困難的一件事了。

接著他問,「妳是頭像左邊的人還是右邊的?」那時我的頭貼正好是和朋友的合照,凝視著照片看了三秒鐘,連我自己也遲疑了,倒不是突然喪失記憶忘記自己是哪一個,而是突然沒骨氣了起來,害怕他心中早已有了最棒的答案,如果我的長相不對他的胃口,是不是就不能成功引起他的注意。恐怕那時候,首先違背以交換語言互相學習為出發點的人,出乎意料的,反而是我吧。

後來想想,我應該回他,「哪一邊不重要,重點是無論你喜歡哪一邊,我都可以介紹給你認識呦 」還是算了,這翻成日文不知道要死多少腦細胞。

後來我們成了會互道早安的對象,我也慢慢了解他許多令我新奇的一面。

米娜朵早上起來的很早,就連沒有上學的日子也一樣。我一直以為他為了早起一定要很早睡,但在一次他半夜回我訊息後就推翻了這個推測,令我訝異的是,我們唯一一起度過的那個跨年他10點就跑去睡覺了,別人都說早起早睡的孩子長的高,他卻對自己身高不怎麼滿意的樣子,在逼問我的身高體重後就使出鬧彆扭絕技不願意坦誠自己的。

剛認識沒多久的時候,他突然又傳了自己的自拍照,這次沒有用snow,而是穿著校服在教室裡的照片。我當然又心中狂噴小花然後假裝含蓄地跟他說謝謝,雖然很想跟他說超可愛的,但又想起他好像不怎麼喜歡可愛這個詞用在自己身上。

「我要努力變帥,然後變成配得上梨子的人!」我不禁有點笑出聲,想把他的可愛典藏收入我的置物櫃。

16歲的我,儘管快要變成17歲了,還是學不會用個性去評斷一個人,只單純地用第一印象與外表就決定了喜歡對象。

沒有思考到,如果我今天不是頂著這張臉,米娜朵很可能就會離我而去,這一切的開始,都不是因為我的興趣或內涵吸引了日本的他,而是那由濾鏡修飾過的臉孔剛好合他的意。

 

我常常用「好帥哦!」去形容讓我感覺特別的事情,但其實我想表達的不過是「竟然有這種事!」、「好特別哦!」這類的情感,有時候並不是真的要讚美別人長得很帥,也完全沒有嘲諷的意思。但有一次我知道他是獨生子後也無意間說了這句話,米娜朵卻不開心了,「好帥?哪裡帥?」我被他問得說不出話,無助地抱著手機走來走去,我想告訴他,「只要是你的事都讓我感到新鮮,我沒有惡意。」但卻覺得於事無補,他根本聽不進去。我媽後來安慰我,「日本的獨生子很多,他當然覺得不以為意 。」但說實話,我還是不懂米娜朵有點不爽的理由。

還有一次我們聊天聊到11點,我告訴他我要去洗澡,以為這樣就能暫時結束對話,米娜朵也回了我一句「好,快去。」結果隔天早上我點開對話,他說,「那......我們還要繼續聊嗎?」在他的世界裡,沒有任何事是需要暫時中斷的,洗澡也可以繼續聊天,但那時的我不知道手機有能將聲音直接打成文字的功能,驚喜的誤認為他具備能邊洗澡邊回訊息的神奇能力。

他去家族旅遊的時候,調皮地問我,「我要去泡溫泉了,梨子也要進來嗎?」這句話被旻旻知道後,她生氣的數落米娜朵好一陣子,說她色成這樣我還能接受,她也是無言了。另一個男生朋友知道後則說,「我要是這樣問妳,八成被打到豬頭然後送警察局了吧。」我笑嘻嘻的嗆回去,「對阿,要是你有米娜朵的一百分之一帥的話,不妨試試看。」但如果,米娜朵有你一千分之一的溫柔的話,想必我會更喜歡他。

 

那天我在推特跟別的日本女生聊天,聊完回米娜朵訊息時很順手的直接打,結果他已讀不回,正覺得奇怪時,他有點落寞的丟了一句話,「梨子......米娜米是誰?」我想了想,什麼米娜米?他怎麼會知道推特上住在北海道那個女生的名字?我往上重看一次對話,發現我真的把他的名字打成米娜米了,就因為剛剛在推特上的輸入法還沒改過來,所以系統以為我要繼續打米娜米,但接下來他說的話更讓我吐血。

「梨子......你外遇哦?」

我想這種時候應該要什麼都不說才是正解吧。

沒想到我的人生竟然會發生這種在漫畫裡才未發生的鳥事。

 

米娜朵最喜歡體育課,這讓我慢慢形塑出他是一個運動男孩的形象。他沒有補習,但有去明星培訓班(我不太確定中文要怎麼翻)。當初我打算一切等交往後再慢慢培養的感情,也比想像中困難,因為我們的興趣是完全錯開的。他喜歡在舞廳練舞,我頂多無聊時會看韓團跳舞;他可以看食譜自己做蛋糕,我連拿菜刀和開火都有點怕怕的;他喜歡拿鱷魚來當頭像,我卻對那隻生物的長相不予置評;他只喜歡看會噴血的推理小說,我卻可以抱著一本純文學啃一整個下午。也許正因為是這樣,我身邊沒有任何一個人看好這段戀情,米娜朵卻半開玩笑的說,「耶!我可以跟朋友炫耀我有台灣女朋友了!」我看不出他在意過我們的不同,還是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長久繼續這關係?

聖誕節時,我特地拜託朋友教我做餅乾,並在上面寫上米娜朵的名字,錄了一個影片想要送給他,最終卻因為太過羞恥加上他沒什麼反應就告吹了。在我們認識的日子裡,我為米娜朵做了許多瘋狂的事情,卻有很多沒有告訴他,因為我漸漸感受到他其實並沒有很在乎我,最初充其量就是一個莫名其妙跑出來的國際朋友,一個從來沒去過的國家的陌生人。

真正令我感到沮喪與產生敗退想法的是情人節那天,他反常的率先跟我說早安(通常都是我先說),因為他想跟我抱怨一件他覺得很不解的事,那也是唯一一次,他回訊息回的非常勤快。

「今天是情人節。」我感覺不出來對應情人節應有的快樂心情。

「那你有收到巧克力嗎?」

「......有,班上的女生每個人都發了一袋。」

「那不是很好嘛!」

「一點都不好,誰知道她在做的時候衛生有沒有處理好,要我吃這種來路不明的巧克力我真的沒辦法。」老兄,基本上我覺得沒有人有閒功夫去下毒啦。

一早起來,我便開始和米娜朵爭論這件事,但他打死也不肯妥協,我幾乎用盡所有的耐性和能力去翻譯成他看得懂的語言,但他秒回是完全沒有在客氣的。他搞得我很無助,因為一直以來都是我在迎合他,我為了和他溝通起來更順利每天都努力學日文,但他從來沒有想為了我學習半句中文。我們的地位從一開始就不是平衡的,並不是我要扒著他數落他有多不講理與任性,而是我始終不解日本人的國民性,如此大男人主義,搞得我快抓狂了。

他不願意吃不熟的人做的巧克力,還孩子氣的說,「如果是梨子做的,我一定會吃。」但我不懂為什麼他要防備到這樣,我們的價值觀一直以來都沒什麼問題,兩條生活線穩穩地直線前進著,卻在那天遇到一個岔路,從此分離並永不相會。

我甚至特地問了好幾個日本朋友,「如果是不太熟的同班同學做的巧克力,你是否會吃?」這種蠢問題,大家的回答都很正常,還有個爽朗男孩告訴我,「吃阿,應該說,我現在已經吃完了(笑)。」我在心中尖叫了無數次,那到底為什麼我遇到的這隻日本人,這麼特別啊!米娜朵是不是患有嚴重的被害妄想症,我多想抱住這個不相信別人的孩子,「你不吃的話給我吃吧。」姐姐我最愛吃巧克力了。

之後他開始放置我,我們的話題漸漸離不開天氣、課業、美景,但聊完這些東西後,當我再提出新的問題時,他就會先已讀,然後隔天一早回我。這彷彿變成一種儀式,一個我們已經不可能重歸舊好的預兆,而我也厭倦去挽回他。

我決定選在交往第143天結束我和米娜朵的關係,說是結束,其實那個時候我們已經一個禮拜沒有聊天了,誰都沒有再主動點開那個對話窗,靜靜地任由分歧的線越跑越遠。我特別討厭4這個數字,因為每次分手都是在這個數字附近,同樣都是一百多天,也因此我特別羨慕那些能走得長久的情侶,但感情這件事就是說沒就沒了,我不喜歡浪費時間在已經不可能的人身上。

 

親愛的米娜朵:

我知道你不喜歡別人說你可愛,但我還是有點壞心眼的把米娜朵的「娜」字翻成女字旁,因為你真的很可愛,可愛到我不知道該如何站在你身旁。你是我最愛的小天使,你知道嗎?「天使」這個稱號我不會隨便亂給哦!你不可以隨便對剛認識的女生開玩笑,問別人的身高體重,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跟我一樣會因為你是日本人而包容你,還有你的那張臉也不是全女性通吃。希望你已經遇到一個很棒的日本女孩,能無障礙的和你溝通,你們也能一起出去約會,而不是透過手機揣想未來約會的光景,但是這次要記得乖乖吃掉人家做的巧克力哦!不然對方會傷心的。很開心我的16歲邂逅了你,這一切都好像夢一樣,以至於夢醒後我沒有難過太久,因為終究只是睡了一場甜苦味相雜又很久的覺。

 

會喜歡米娜朵,佔最大的原因是他是日本人,我沒有和日本人這麼近距離聊天過,更從來沒有奢望過能有一個外國男朋友。但僅僅喜歡與日本血統是不夠的,不能再續繼支持接下來的500天甚或是1000天,也無法化解我們的語言障礙,我們的國民性如此不同,一旦我放棄順從,這段關係根本無從撐起。

其實,愛情並不是跳下去再思索適不適合就來的及的問題,我和米娜朵互相就像那座富士山,還沒清楚了解對方的樣貌就貿然行動,最終也是不了了之。但這段戀情對我而言卻是最不痛苦的,造成隔閡的語言問題反而成為救贖,因為無法好好表達出來,很多時候我才無法表達情緒,而我已經搞瘋數位男友的任性也因此妨礙不到米娜朵,想必在他心裡我還是那個不管什麼問題都會輕輕說一聲, いいですよ !(可以喔!)」的梨子吧。

由里和米娜朵是我最初認識的日本人,遺憾的是,這兩個朋友如今都已成為過客。

他們都是那座神秘又靜謐的富士山,矗立在那,遙望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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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子桑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