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聲唧唧

【k91109】

如果可以的話，

就請哪位善良的神把「如果」兩字的奇蹟降臨人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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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第十三天，蟬聲鳴響的盛夏，十六歲少女對世界的期待卻悄悄在心底熄滅，她一連生了好幾天的氣，卻不知道為什麼生氣，只感覺心裡有股力量拉著她往下，不知道往下要拉去哪裡，心臟的下面不是其他內臟，是別的她看不見的黑暗。她嘗試著讓自己開心，卻無法好好坐在桌前寫信給她的小天使，打開手機，她痛恨在linx看到卡x獸的頭貼，她恨不得一掌掐死那個混蛋，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他總要一再出現，特別是裝作沒事的扯斷她的理智線，即使生氣她也無法回到兩年前的那個下著雨的十月，阻止自己愛上那個這輩子她都厭惡的混蛋。

這跟她想像的暑假天差地遠，沒有全家出遊，沒有朋友相聚，沒有party，更沒有實現夢想的機會，更沒有－－夏天的味道。

是不是她長大了？所以童年中的夏天再也不會來了？又或許，四年前還是小學生的她和她那位天然呆的朋友一起嚮往的暑假從來不曾存在過？

不用上學的日子，她和阿夏兩個人霸佔了便利商店的休息區，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她會說：「好熱啊.......陪我吃冰吧！」對方肯定連看都沒看她一臉就回答：「我要減肥。」她會很鄙視的看向阿夏：「妳這謊話沒準過了三年還會說。」

沒錯，四年後，她的朋友仍舊說著這個謊。

但她已經懶得考察阿夏的決心堅毅與否了。

下著午後雷陣雨的下午，她很沒良心把阿夏叫來家裡看電影，對方臭著臉地叫著她的名字表示自己一路颳風下雨走來多辛酸，而她只是陪著笑遞給阿夏毛巾，跟她說：「好啦乖乖。」

然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雨停了，她和阿夏窩在同一個沙發，蟬聲無聲無息地慢慢佔據了外面的世界，隔著一扇窗她們看著如今已不記得的電影劇情，窗的外面黑漆漆的，屬於夏天的蟬聲溫柔的緊挨著她們。

她有多希望現在還存在著一個會願意撐傘走到她家陪她看電影的朋友，不管她有多任性又無理取鬧，還是包容她的朋友，會抱怨似的叫著她的名字，眼神卻依舊柔和的看著她。

但她知道的，那些都隨著童年夢想的夏天一起消失了，她也知道對方不是故意的，只是越長越大，對方繼續走自己的路，沒有人像她一樣停下來，前後顧盼希望有人留下來等她。

她想在下著午後雷陣雨的下午舒服地躺在沙發上，即使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雨天的潮濕味，她還是很喜歡聽雨水拍打窗戶的聲音，但是現在沙發上，只剩下她一個人。雨停後她打開窗，卻發覺蟬聲沒有幾年前聽起來那麼悅耳了，尤其是在她身邊無人又煩事一堆的時候，那無限輪迴的頻率使她更加不耐煩，「唧唧喞－－」的一聲聲重複著，她只感覺血漿就要衝破腦門，壓力無形的壓迫著她，咽喉卻發不出聲，她看不見童年的暑假，雨後的涼爽氣息包裹著她，她卻不覺得涼快，曾經很喜歡的晚霞，現在看在眼裡卻和黑白畫一樣單調，到底是哪裡出了錯呢？明明是七月，孩子時候的她最期待的月份。

如果可以的話，

告訴她什麼是真正的夏天吧。

是不是牽著媽媽的手，在下過雨的夜晚裡漫步，抬頭凝視那片天，試著尋找不小心迷路到台北天空的星星？

還是和她當初計畫的一樣，和姐姐隻身兩人飛到橫濱去，在一直以來只在漫畫和日劇中看過的祭典中遊玩？

或者是全家久違的出遊去鄉下，在早晨起床時第一次發現外縣市太陽的溫暖，然後悄悄地站到陽台上吹風？

她不知道自己尋找的是怎麼樣的夏天，但她太過羨慕，羨慕那些每天都有計劃的朋友們，羨慕可以全家出遊的孩子，羨慕家中沒有人往生可以照原定計畫出國的同學，更羨慕的是－－那些還有明年甚至是後年暑假可以玩的人。

因為她沒有，全部都沒有。

她僅剩的只有今年暑假，一個過了十三天，但剩下的四十七天除了補習還有社團開會沒有其他目標的暑假。

目前的她只做到一件事，那就是隔了六個月，重新坐在電腦桌前，打著字完成這篇文的她。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打文章了。這大概就是阿夏說的頹廢吧，小淳淳的故事依舊停在原地，或許暗地裡那些她所創造的孩子們正在埋怨她，孩子們想要未完的故事繼續走下去，可是她沒有力氣，沒有餘力去思考該如何給他們一個完美的結局或是痛徹心扉的悲劇。

至於為什麼沒有力氣呢？因為她不快樂。

她感到不平，為什麼定案的計畫總是翻盤，為什麼她給出去的承諾達不成並不是她的錯，她卻得一個個去道歉、去陪笑，但心底的她卻臭著臉嘀咕：這干我屁事！

當她告訴英文老師她要出國一個月時，老師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說著她的事，一邊說一邊看她，「為什麼妳要出國這麼久啊！下次要記得早點說，不然補課真的很難排，啊！我要瘋了！這週請假的人真的很多。」

她只能無奈地笑著回應老師，心裡想的是，太好了再過一個禮拜就能出國，離開這個惡夢，為了補習，犧牲了多少個暑假，在每個星期五大家下課快樂回家的日子裡，她卻得獨自去補習，下課後，停在補習班門口的車子永遠沒有她爸爸的車，她只好自己去搭車，走在那條黑漆漆的路上，提防著路上有沒有她最討厭的蟑螂。當她終於排開萬難，準備出國時，家裡卻有人往生了，她哪也不能去。但她預先請下的那些假，她卻得一個個去撤銷，她做的美夢，仍舊是個「夢」。

如果可以的話，

她可以不要做那些夢，她的夢想，她的美夢，她的天真......

為什麼總是一次次都跌落地板摔的那麼慘？

她真的好想，好想，再次踏上那個夢想的國度，雖然看不到四月絢麗飛舞的櫻花，感受不到十二月飛雪籠罩大地的景象，更無法成為穿著水手服上學的女高中生，但她仍舊喜歡那裡。

或許她最大的夢想，是成為日本人，這個一輩子都無法完成的夢想。她不要靠結婚才成為日本人，那頂多只是配偶罷了，也不要長大後去日本定居，那太久了。

並不是不喜歡台灣，只是比起家鄉，她更喜歡那個遙遠的國度。可能別人會嘲笑她不愛國，唾棄她的可笑夢想，但她說過了，這只是「夢」想，和「夢談」是一樣的東西。

她記得在家人過世的那天，她在裡頭站累了跑出禮堂，走到站在自動販賣機前的姐姐身旁，然後表哥請了她一瓶麥X紅茶，她小小聲地說了聲謝謝接過飲料，一轉過來看到瓶身她就笑了，上面印了五個字：「不怕說再見」。

這是要跟誰說再見呢？也太應景了吧這個，她想。

如果可以的話，

她也想當個乖孫女，乖乖參加完喪禮，虔誠希望她的家人能去更好的地方。

但她任性的對自己說，她還小，可以任性，可以故意裝作不懂，因為內心想去日本的聲音實在太過強烈，早知道會如此，她希望當初沒答應姐姐要一起出國，這樣，她就不會期待了那麼久後又失望了。

這就像有一朵花，有一天問來它身旁採蜜的蜜蜂說怎樣才能飛上天呢？蜜蜂以為它和蒲公英一樣，就告訴它等風來的時候就能飛上天了。於是它一直在等，等那陣能帶它俯瞰世界的風來接它，等待的同時它也開始幻想世界到底有多美呢，計畫著要叫風帶它去哪裡探索，但它等了很久，那陣風一直沒來，直到有一天它凋謝了，掉落在地板上，才明白自己不能像蒲公英一樣飛上天，因為它不是風媒花而是蟲媒花，但其實它心中最難過的點不是自己的品種，而是當初那隻蜜蜂給它了希望後，害它現在不能飛後面臨一個巨大的失望。

她和那朵花一樣，不要只能短暫擁有的美夢，因為害怕之後面臨的失望，對她而言，那種彷彿能吃掉整個光明的失望向她襲來時，不管之前做過的夢有多美好都不值得，因為她討厭那種希望被抹滅的衝擊感，討厭看到自己難過的神情，更厭惡曾經不知道在期盼什麼東西最後沒有結果的自己。

她現在不喜歡夏天了，因為在這個夏天裡，她的一個夢想又離她而去。

媽媽打電話給在橫濱的外公說她和姐姐不能去時，她一個人坐在房間裡，明明關上的那扇房門很厚具有隔音效果，但她還是聽見了，那個更令她失望與絕望和憤怒的對話。

「爸爸，她們姊妹倆不能去你那了啦！」媽媽說，「不是什麼嚴重的事啦！就是......學校的事，」騙人！她在內心嘶吼著，騙人！妳騙人！「沒關係啦，以後還會有機會能過去的！啊爸爸那邊天氣怎樣樣阿......」不會有以後了，這是她高中最後一個能玩的暑假了。

最後一個，也是最糟的一個。

至少想要再次踏上那個夢想的國度；看見外公家前外公種的花兒；踏進那個十幾年前曾經去過的家；和小自己一歲的表弟打招呼；在便利商店買她答應要給阿夏買的果凍；買她要給那個最可愛的小天使的所有禮物；寄明信片給那些朋友們，最少都還要再三年。

她不想去跟她的朋友說，「家裡要辦喪事，我不能去日本了，之前答應妳要買的禮物、明信片，對不起.......」然後在最後放上哭臉的貼圖，其實她想打那些人，大聲告訴他們，該哭的不是你們！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買很多禮物送給他們，問題是她的一切夢想都無從談起，就因為她的身分，她要盡孝道，而她所不能達到的那些事，她的家人都不會去幫她道歉，不會幫她說話，她得自己去收拾。更不會有全家出遊，因為父母不合，所以她這幾天以來，痛恨著這一切，只能看著韓劇，生著悶氣，她不怕看見這篇文的人說她自私，反正她的朋友所剩不多了，一個個她不爽就把對方推開，她不開心的時候，就去刪別人朋友，她不喜歡朋友太多，更討厭幽靈朋友，雖然她自己本身就是個不發文的人。

其實一開始她只希望暑假能全家出遊去外縣市走走，但媽媽告訴她，「我不會再和妳爸爸出去玩了。」她反駁：「妳不是和我爸出去玩，妳是和我出去玩！」但媽媽只是回她；「僅僅是在這個家，我就很忍耐了。」逼得她眼角的淚水差點沒掉下來。

她想對媽媽說，如果可以的話，

「妳是不是希望在生我和姐姐之前離開這個家？」

她僅僅是想要大家一起快樂的出去玩，不用去太遠，爸爸開車能到的地方就好，她想穿著佯裝，即使路上她會和姐姐拌嘴，有點不開心，但她還是想一起出去，因為今年九月姐姐就要去高雄讀大學了。如果媽媽討厭爸爸，那幹麻生她下來？幹嘛讓她天天羨慕著別人家可以快樂出遊？但她的希望從字面意思來看就不對了，根本不可能全家快樂出遊，因為爸爸媽媽感情不好。

於是她開始放棄這個願望，答應和姐姐一起去日本玩，然後現在，第二個願望也不能實現了。

她本來以為，時隔六個月，打字速度應該變慢了，會不會無法好好地把內心的想法打出來，但她錯了，她和文字的羈絆，是一直都藏在血液裡的，這個事實，不管她離開多久再次回來時，都不會改變，能說是世界上唯一不會背叛她的一件事。

如果可以的話，

讓她今年的夏天變得有意義吧。

在她重新坐到電腦桌前，不是打開FB也不是邊吃飯邊看韓劇，而是打開她的網頁，在這裡打字時，對她來說她的夢想終於有一部份回歸了她，一份她一直寄放在這裡的東西，今天她取回了它，並前所未有如此真誠的期盼－－

如果可以的話，請神實現這一個願望吧，希望此生

永遠不再離開文字。

完